在这个资本至上的时代,总是有一种焦虑的乌云笼罩着。这朵乌云在他小时候是不存在的,或者说,至少是不可见的。那时候他只需要做好被告知要做到的事情即可,因此他的童年里还有不少忙里偷闲的快乐。但现在它来了,实实在在地摆在了他眼前。当他下决心离开那条曾被他规划好的生活道路时,这片乌云就盘旋而至。就像骤然脱离了车辙的四轮马车一样,虽说还是朝着目的地前进,却不知道该在什么地方行驶。

从来没有人预料到这样一条道路,或者它根本称不上一条道路,因为它的两边没有马路牙子。没有人再拿着戒尺发号施令了,也没有人怒斥你纠正你的所作所为。他好像平等地观望着生活的每一种可能性,不必为了其中的某一种而立马做出牺牲其他一切选择的行动。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恐惧,因为一切曾经看起来必然发生和必须发生的事情如今看来都只是纯粹的偶然了——生活大可不必如此。

另一方面,是一种不彻底的自由的怀疑和遐想。他好像有了太多以前没有过的时间和精力,到达了一个可以舒展筋骨的庞大空间。紧接着,他就被这个庞大空间不可逾越的边界所震慑。在他面前的是无数彼此相连的房屋,里面充满了像曾经的他一般生活着的人。这一刻,他有幸脱离掉那些狭小房屋加之其上的桎梏,站在外面。他意识到了更多,更多铁丝网和荆棘阻挡着他认识到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造物,是应当如何自由地翱翔在世界之间的。谁也不知道这偌大空间的外面会是什么样的景象,或许他们数千年前也曾栖身于那里。

可是由不得他再做思考了,颤栗的地面不允许他在外面这般逗留,于是他最后瞥了一眼那团不可名状的屏障。它很明显是人造的,却似乎亘古以来便矗立在那里,将来也将永远矗立在那里。他不得不疾驰而归。

这大概就是洞穴比喻放在今天的样子。柏拉图把物看作理念的影子,而现在,物又在资本的光照中投下了自己的影子,它成为了连结人和人关系的唯一组成部分。人们乐意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影子,并把它们作为生命的全部意义。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充满革命性的资本主义社会和一群充满变革热情的人,而来到我们手边的却是一套乍一看无可撼动的政治经济体系和有关所谓“人性”的说辞。当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形态已经在我们的观念中根深蒂固,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尤其是我们这一代人从一出生起便被抛至此处。所有人的生活方式都扎根于此,以至于与此相悖的生活将被看作前现代的文明。一万个人有一万种变革方案,但是在这一万句慷慨激昂的话之后,所有人都还是得走进商场,掏出腰包,为自己的晚饭买单。·资本主义最伟大的地方就在于你甚至不需要意识到它的存在,就已然积极地参与其中。

让大家都看清楚这一点,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说来也令人惊讶,几百年过去了,资本主义批判仍在进行,似乎带不来任何变化。引用一下梭罗的一句话:“只有当我们睁开眼睛醒过来的时候,黎明才会到来。”或许是时候来一场后资本主义启蒙运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