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的观点可以被视作笔者的暴论,因为它们仅仅建立在笔者个人的学习经历和感受上,未曾受到过严格的考察和确证,且并不直接指涉任何具体现存国家或共同体。所以如果其中有任何过于片面和武断的地方,请通过您已知的方式联系我,欢迎各种程度的反驳。

单调政治话语也可以被称作思想极权,至少它属于思想极权的一部分,也就是统治者通过或暴力或温和的言论管控实现思想和观念的单极化。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老的话题了,当极权主义开始在世界范围内获得自己的地位和势力时,这种单调政治话语就已经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讨论和担忧。汉娜·阿伦特,站在战后的视角,认为真正被可以称作极权主义的只有希特勒魔爪中的第三帝国和斯大林治下的苏联,两者都具有典型的单调政治话语。今天我认为有必要将这个话题重新摆上桌面,但介于某种不宜加以明确的原因,不是从对极权主义的批判角度出发,而是单独从这种单调政治话语出发。从某种意义上讲,下述文本也可看作一部建立单调政治话语体系的简明教程。

为了维持一个单调统一的意识形态,关键在于教育。但这应当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教育,一种剥夺了主体性的教育,换句话说,这应当是一种灌输。并非学生学习知识,而是知识系统驯化学生;当学生在考核中将知识复述出来,并久而久之以此为唯一可能的知识系统时,此种意义上的教育就完成了。当然这只是第一步。

仅仅褫夺受教育者主体性是不够的,因为它不一定彻底,总是有漏网之鱼。所以现在要编织一个完整的知识体系了。知识分子总是供过于求的,特别是在已然建立的灌输式教育系统中。于是任务几乎变成单线程的了:在所有能找到的理论中加入已有的观点,撒上一些事先调制好的批评和香料;如果有什么明显难以解释之处,只需一点点调和与妥协,就能很好地把歪斜的趋势掰正。一个整全的体系便能投入使用了。这个体系是完全的,因而是封闭的。在这样一个体系中的受教育者是没有自己的语言的,他的所有可能的语言都以这个体系为模板了。

在此系统中制造出来的人是沉默的,他的思想是干瘪的,他的习性是同质的(注意这仅仅是意识形态层面上的)。他沉默,不只是因为发出声音可能会招致什么麻烦,也不只是因为发出声音也许是听不见的。事实上,人被出离于整个系统的外部语言的不可能性支配了,一切超越这一系统的反思都不可能,因为任何一个思想都被系统内的组分完美解释并安置在一个合理的位置。这样的一句“不可违背我”扮演着一张单向门票的角色,从系统本身发出,传入了人的耳朵。就像在世上一切法律之外都有一条不成文的律令——即“要遵守法律”——将人带入法律之中(缺少这条外部律令,所有法律都是一纸空文);不难注意到,这张门票是系统的唯一入口,因此也是唯一可能的出口

那么这种拒绝反思的政治话语带来的是什么?单调的观念和腐败的语言,思想阵地急剧萎缩。为了不被堵住嘴(这种封堵曾表现为书报检查令),语言变得高度抽象化,从而也失去了其应有的严肃性。当每一句话都被戏谑的态度锈蚀时,随之而来的是思想的钝化,这种钝化涉及人的自我意识、阶级意识和民主意识。当一个共同体的主人在所谓公仆的调教下失去了作为主人的意识,它便又下降成为这种可悲的思想极权的附庸。不仅如此,它还会为自己辩护,从而成为帮凶。

回到那张单向门票。试想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接过它,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面对这个时代给我们递来的邀请,婉拒是个不错的选择。也许我们需要构建一套不合时宜的话语体系,用来对抗这个时代的自我服从和自我妥协。